中國網友近來流行一個詞彙「顏值」,這個詞本身是日化漢語,即閱讀起來像是日語的漢字詞彙,但實際上是以現代中文的邏輯去建立的,在日語中並沒有被使用。
「顏值」顧名思義是為評價人長相的一種用語,長相好看的人會被歸類到顏值高的一群裡,這個詞在台灣並沒有被普遍使用,但在專門翻譯日本有趣時事推特的粉絲頁卻經常出現。中文使用者及閱讀者在看到日化漢語時會產生一種有趣的反差感:明明一樣是中文字,卻有種不言而喻的異國風情在其中。
然而「顏值」這一詞的出現卻反映出一種社會價值:對於獨立個人更進一層的物化。這並不如以往我們形容一個人的外表時使用「你好漂亮」、「玉樹臨風」這種意境的方式去形容,而是直接將一個人的外表主觀「假數據化」。
人的外表美觀程度標準各異,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審美的尺,而「顏值」這個詞的出現是意圖將美醜程度統化成一個數值,以假客觀的方式去闡述自己的感覺。美本身是不可量化的,美是一種主觀抽象感受,而數值必須是客觀的、經過公定的物質量化,一如秦始皇統一車轍的「車同軌」以及現代的國際度量衡局。
這種假裝把「美」客觀數據化的直接表達方式,是網路時代演變下去註定會出現的悲劇。由於資訊流通過快,慢吞吞地咬文嚼字已經無法滿足我們接收訊息量的速度,於是描述事情逐漸變成一個貼標籤的過程,細節不再被表述,所有的東西以一個大概念的方式被接受:只要結論,不要過程,如同新聞可以用標題就殺死一個人。
這樣的表述方式,除了將美醜變成快速貼標籤的工具,也更加將人物化,彷彿人只是一個物體一般,可以輕易地經由外表被打分數,這同時也表現出現代人對於外表的重視高於一切。否則為何描述判斷一個人的方式那麼多,卻只有「顏值」的出現,而沒有「涵養值」或是「靈性值」這類詞被發明使用?
世界的發展已經超越人類大腦可以處理的速度了,大家便失去了解所有事物細節的慣性,變得更加以貌取人,甚至想要一併簡便化這個以貌取人的心理狀態,發明「顏值」這樣的假客觀詞彙來掩蓋真實想法。
外表代表一切嗎?我們學到的標準答案是否定的,自身學習到的經驗也是否定的,如同好吃的食物未必五顏六色,精美的海砂屋根本不能住人。但在日常生活的實踐中,我們依然常常被視覺美感牽著鼻子走,這樣下意識的生物行為躲在螢幕後面,就成了毫不掩飾的醜惡,輕易展露出一個人類對於其他同種人類的「不客氣」、「不尊重」,也同時間在告訴別人,我是人,但你不是人,你只是一項被評分的物品。
這樣的評分機制從選美比賽開始,到了現在網路時代普及,所有的人都可以是評審,所有的人都可以對你的外貌指指點點。這樣的批評也創造出一個階級概念,我的地位比你高,因為我有資格評論你的外貌,同時間被評論的人群裡也出現了階級,所謂「顏值高」的勝利組以及「顏值低」的失敗組。
標籤文化與借力使力
如此的階級分立並不會讓人類社會變得更加美好,而這樣貼標籤及快速下結語的文化,也已經為許多人帶來內心掙扎與影響。舉凡在沒有全面了解的狀況下,錯誤判斷一個人導致事情失敗、因為被別人貼了錯誤的標籤導致被錯誤對待、或是自己也慣性將自己貼上標籤,出現自我認知錯亂。
當內在輸出與外在標籤的不一致,大部分的人會因為外在聲音過大而屈服,進而做出儘管與自身意願背道而馳,卻符合社會期待的舉動。如此的錯亂將導致更多的人被「統一格式化」,明明貼標籤的初衷是為了簡化事物,最後卻創造出一個個的刻板印象並強加在他身上,讓人不由自主活在被社會群體制定出來的印象中。
儘管標籤很難被去除,但也不表示從此就永遠無法翻身。蕭伯納的《賣花女》即是一個反過來利用刻板印象的例子。故事中的女主角伊萊莎出身貧寒,說的英文口音是當時在英國被歸類為下流社會的粗俗口音,但巧遇語言學家希金斯後,卻因為一個打賭,被訓練為說得一口純正英國貴族口音的名媛千金,在晚會上騙過所有貴族,甚至有人誤認伊萊莎是匈牙利公主,此外還被貴族公子瘋狂追求。
儘管她沒有貴族深厚的家世底蘊,只是因為訓練出來的形象及口音符合當時社會對於貴族的刻板印象,就可以用這樣的新標籤活在世界上,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。然而外在改變再大,依然改變不了她最終只是出身於下流社會一名賣花女的事實。如同被貼上標籤依舊只是在表面,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內在本質,也無法完整闡明表述真實的自己。
我們當然無法立刻要求別人撕下所有貼在我們身上的標籤,也很難馬上改掉自己貼人標籤的慣性,但最起碼我們能從把標籤看清楚開始。我們往人家身上、往自己身上貼的,究竟是什麼?我們真的在意這些東西嗎?你希望別人看你的時候,只看得到這些東西嗎?還是你看待自己時根本也就只是用這些標準去衡量,而漏看了真實的全貌?
責任編輯:李牧宜
核稿編輯:闕士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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